木风又米唐

暗房 第三幕

【第25场 姜雅泠卧室、景缡家 内景 夏季】

淡入：镜头由一只手抓着，画面大幅度地前后左右摇摆。

女孩的声音（尖锐、清脆）：这样看得到吗？

手松开镜头。这是一个录像界面。女孩后退，进入画面当中。她大约16岁，黑色和银灰色相间的头发编成两条拳击辫，身穿墨绿色刺绣机车夹克，颈后挂着火红色的耳机。她的虹膜是缀有金闪的银灰色，嘴唇是深莓果色，眼头和眼尾非常尖，眼线沿着眼裂微微上扬，像蛇的眼睛。身后是一间窄小昏暗的卧室，衣服丢得各处都是，被褥没有收拾，毫无章法地扔着发光的键盘、数位板、素描本、笔刷、粉饼、啤酒罐。

女孩（看镜头，笑容实在算不上善意，甚至是邪恶）：我不同意很多人的话。知道吗？人可以用语言创造出完全不存在的东西，但人捏造的词语，和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关系。爱也好，美也好，善恶也罢，都只是人的想象。世界上以前没有，现在没有，将来也不会有这种东西。这些，只是人自作多情的剧场，自我欺诈的温室，造景的玻璃瓶，镇痛的致幻剂。

拉镜头：其实这是一个通话界面。对话框上方，联系人备注是“翎”。

另一个女生的声音（来自近处，更加真切；嘲弄的语调）：完全接受现实，人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？还是说不思考任何东西，快乐地当动物？

翎（舒服地眯起眼睛，双手向后伸去）：单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。宏大的话题，和我有什么关系，我该有什么感想？我能做的是，顺从自己的欲望。如果我死了，便把我埋起来。

另一个女生的声音：你的欲望，肯定没有什么好事。

翎（笑了出来）：你相信有天生的好人，却不相信有天生的恶人？

拉镜头：这是在一个黑暗的房间中，视频的画面是用电脑连线投影到墙上的，借着投影的光，可以看见房间里整齐地码放着书本和文具。一个身材娇小的、留着浓密的黑色短发、戴白丝带发边夹的女生背对镜头，坐在投影前。

戴白丝带的女生：我没相信有天生的好人。

翎（若有所思）：总有人相信。

  

【第26场 体育场 外景 秋季】

远景：下午，天色阴沉。学生们在橡胶跑道边三五成群地活动。远处的树林黄绿交杂，偶有落叶在地面上滚动。

广播：喂？喂？（杂音）再重复一遍，请放学需要乘车回家的同学，提前准备绕行。

摇镜头：站在操场边的宫默，脸色不太好看。穿黑衬衫的男生快步走进画面。他大约18岁，眼头的形状很尖，眼尾虽不比眼头锋利，但眼裂到眉骨处向上的阴影显得骨相立体，而下眼睑又有浅淡的肉桂色，给人危险而又无辜的倒错之感。很薄的嘴唇是浅杏色，上唇缘的线条明显。他的黑色衬衫上有百合花的暗纹，没有系袖扣和最上面的两粒扣，袖子挽到前臂中间。唇角本身自带点向上的弧度，但此时，他双唇紧闭，眼神急切、紧张。

宫默（看见他，眼睛一亮，表情不变）：姜喻溟。

姜喻溟（凑近）：你确定是放到那里了？

宫默（眉头紧锁，但努力保持镇定）：湿地为什么会修路？（点头）我尽量埋得深，但挖出来也很容易。

姜喻溟（压低声音）：四块？

宫默：湿地是。还有三块，在河下游，不远。三条手臂，小腿。没有头。（看向宿舍楼）我宿舍里还有一些，还没处理，如果要查到……我先回去看看。（迈步要走）

姜喻溟（想要拉住她）：当务之急……

宫默：你知道……（欲言又止）不，没关系。（镇静，坚决）我自己来。我会让它和你没有关系。无论是谁，都不会找到你。（走出画面）

移镜头：姜喻溟的神情基本不再焦虑，但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拉住宫默，看着空着的手，再望向宿舍楼，眼里逐渐呈现出剧烈的动摇，像是委屈或者内疚，更可能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情感。姜喻溟走出画面。

摄像机向后转，跟镜头：姜喻溟走向宿舍楼，在楼下站定，向上看。

仰拍：戴白丝带发边夹的女生连续走过两扇窗户。楼里光线昏暗，只有白丝带折射窗外的光线，因而远看像一只白蝴蝶。

  

【第27场 杂物间 内景 秋季】

宫默在身后关门，警觉地环视房间，低头。

拉镜头：地上有一个白色信封，看来是有人塞进门缝的。宫默拾起信封，由正面到背面稍作端详，面向镜头走向房间深处。这是由杂物间改造的临时单人宿舍，墙壁和地面灰扑扑的，没有任何装饰，家具只有立柜、单人床、桌板和几个散落的置物架，侧边有一扇小门，通向洗手间。宫默打开灯，坐在单人床边，拆开信封。

特写：摄像机位于宫默身后，越过她的肩头。信封上没有任何文字说明，里面掉出几张拍立得照片，拍的是湿润的黑泥掩盖着的苍白的断肢，周围有几缕杂乱的荒草。宫默的身体有一刻明显的僵直。就在此时，敲门声传来。宫默快速装好信封和照片。

跟镜头：宫默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向门。敲门声起初还是有规律的每次三下，后来居然敲出了相当欢快的节奏。宫默拉开门闩。门外立着一名穿奶白色圆领衬衫、戴白丝带发边夹的黑色短发女生。她的五官圆钝，因此富有亲和力，脸蛋素净，鼻尖微微翘起，饱满的嘴唇泛着粉色的光泽，棕色眼睛闪闪发亮，隐含着不易察觉的神秘和兴奋。她的左手轻轻地握着右手肘，这是很文静的动作。

宫默（警惕，疑惑）：景缡？什么事？

景缡（甜丝丝地微笑）：我还没想好。（跨进房间，没等宫默反应过来，她已经不紧不慢地走进深处，四下打量。宫默紧张地跟着，信封藏在背后。跟镜头的对象由宫默转移到景缡）有人给我写信，送错了地方。（目光经过小门，稍作凝滞，眼里的疯狂似乎更加重了）

宫默：这里没有你的信。

移镜头：起骨刀挂在衣柜后，但宫默的手中拿着东西，没法去取。

景缡：我记错了？也不是不可能。（转圈，回头微笑）如果看见，务必告诉我一声。

跟镜头：景缡走出杂物间。姜喻溟正推开防火门（跟镜头的对象由景缡转移到姜喻溟），看到景缡，便站在原地，眼睛死死盯着她。景缡自得地笑笑，肩膀撞开姜喻溟，没有看他，走出画面。

  

【第28场 公交车 内景 7年前】

背景音：耳机里的英语播客用标准的发音问道：Listen to the tape carefully and answer the questions. What is the speaker talking about?

跟镜头，位置较低；添加带有模糊效果的滤镜，表明这是回忆片段：拥挤的旧式公交车中，身材肥胖的女人抱着一个约一岁的小孩，艰难地挤过人群（背景音：listen to the tape carefully and answer the questions）。后门边，一名黑色短发的小学女生背对镜头，戴着连接着MP4的耳机，抓着扶手（背景音：listen to the tape carefully）。忽然，幼童抬起脚，踢了女生的手臂（背景音：listen to the tape carefully）。车中生长出大片的树枝和藤蔓，攀爬到座位和人的身上，但无人察觉。带小孩的女人走出画面。传来报站的提示音（背景音：listen to the tape carefully）。疯长的树枝和藤蔓开始缠绕黑色短发女生的腿和胳臂。

移镜头：背景音和树枝、藤蔓的幻觉同时消失。短发女生是10岁左右的景缡，目光绞着女人走开的方向，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，五官因为杀意而扭曲。

  

【第29场 步行街 外景 秋季】

自上而下的摇镜头：阴天。这天是工作日，商业区的步行街上多是放学的学生。摄像机对准其中一个路口。

姜喻溟的声音（故作理直气壮）：我不同意。

宫默的声音：如果不是她帮我们处理，这次……（姜喻溟和宫默走进画面）

姜喻溟：我不允许其他人参与进来。

宫默：她没有泄密的理由。（关切）你其实担忧的不是这个吧？

景缡（走进画面，提着两杯奶茶，对宫默）：我把包放在座位了。昨天和你说的店。

姜喻溟（嘲讽）：景缡也会出来玩？

宫默（端详奶茶杯）：“暖秋限定”？

景缡（粲然一笑）：别人有的，你也要有。

景缡和宫默走过街角。透过甜品店的玻璃窗可以看见，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，座位上有一只棕色邮差包。

  

【第30场 甜品店 内景 秋季】

景缡和宫默相对而坐，摄像机在宫默的身后，拍到宫默的背影、动作和景缡。

景缡（喝奶茶）：有没有人说过，你真的很厉害。

宫默（看杯子里，用吸管轻轻搅拌）：我只是觉得，有时人们真的很可笑。

景缡：你做的是别人不敢的事。

宫默（拿出吸管，看着液体滴落）：评价？我并不在意。

景缡（短暂的沉默，眼里闪过不敢苟同的情绪）：还没问，你怎么会想到的这些？

宫默（放下吸管）：真想知道？（沉默）你看。

景缡（没会意）：怎么了？

宫默：奇怪吗？（回忆的语气）笑得不好看的人，肯定不是发自内心的。没有发自内心笑的人，肯定不是好人。这是他们说的话。世界这么美好，怎么能不笑？

  

【第31场 书店 内景 秋季】

姜喻溟坐在窗边，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。街对面是甜品店。他在网页间寻找什么，屏幕中显示出一份录像：舞台上挂着红色绒面横幅“颁奖仪式”，景缡笑眯眯地从穿西装的白发男人手中接过奖状，聪明伶俐、乖巧懂事。她和男人握手，把奖状捧在胸前，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闪光灯。

  

【接第30场 甜品店 内景 秋季】

摄像机先拍窗玻璃上的倒影：宫默合上棕色皮面记事本，景缡的邮差包敞着。

宫默：这些是你讨厌的人？

摄像机平摇，画面中有宫默，但没有景缡；旁边的装饰镜中映着景缡的身影。

景缡：记录仇恨是我的习惯，审判是我的爱好，也是我的特权。至于计划，我们还可以讨论，逐个地去实现。过程、方法，尽可以看你的喜好。筹备和处理后续，交给我即可。

宫默（将记事本还给景缡）：我需要和姜喻溟商量。

景缡：你已意识到我的重要了。我崇拜你，是希望你能更爱自己，而不是一个只付出了空想和指使的人。

宫默（镇静，坚决）：我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爱我自己，我不能令你明白其中的关系。

  

【第32场 通话界面 内景 秋季】

翎的面前放着画架，身穿缀有雏菊的皮衣，嘴唇是漆光棕色，卧室还是老样子。

翎（扬声器中的声音）：你只是个联考的第二名而已。（低头，脸埋在掌心里，打哈欠）凡是来这里的人，应丢弃所有的希望？别这么苛刻，我其实爱这个美好的世界！美好的，中肯的，他妈的。

景缡的声音：我的时间很值钱，经不起浪费。你还真是精神病。

翎（眯眼看着镜头上方，补光灯从这个角度正好照进眼里）：疯子是谁来定义的？人只是人本身，标签是人的造物，用来划分活着的人已经很荒谬，难道还要人迎合着生长？

景缡的声音：还是有亲生母亲在天保佑的人说话更有底气。

翎：我还要感谢我妈，提供了我创作的素材。我明年会出画集。

景缡的声音：创作素材？还是知名度？知道你的人品，他们会淹死你。

翎（大笑）：把我丢回海里？

  

【第33场 天台 外景 秋季】

静止镜头：深夜，没有月亮或星星，能看到深深浅浅的云层。天台地面和楼梯房是沥青的灰黑色，窗户封死。景缡坐着集装箱，翘着腿。姜喻溟站在楼梯房旁。

景缡：难道我会相信，要田莞然的命是她自己的主意？这事是因你而起。然而，她失去控制，也不是你的主意。

姜喻溟：但已经太迟了。这不也令我难过吗？

景缡：感情是最滑稽的，她这样的人竟然也无法认清你。你最好能明白道理。我们需要的全部，就是智慧和行动。这里没有你的位置，也不需要你的首肯。

姜喻溟：活着对于你，已经太俗气了吗？

景缡：除掉我！这样我便不能取消给警局的定时邮件。我很狡猾，对吗？但还不能和你比。（从文件夹中取出几张纸，展示给姜喻溟）我要是你，我会恨我的母亲。安宁医院的舍曲林，味道怎么样？吃了四年，你总该有点心得。

插入紫红色的不规则空白帧，切到姜喻溟主观镜头拍景缡。

姜喻溟（震惊，受伤）：你为什么会有这些？

景缡（翻页）：你可能不记得了。毕竟，你最近更喜欢碳酸锂。

跳接，添加诡异的紫红色滤镜。

景缡（故作哀伤）：“精神障碍引发的神经热”，你说得出口吗？她如果知道，会怎么看你？你选的没错，还是“发高烧”听起来更好。（冷笑）你假惺惺地在乎她，看得我反胃。你这个怯弱的小人只是不想自己的手沾血。（起身）你以为，我是来征求你的同意？你还没有这个权利。我选择帮助谁，是看得起谁。她也是，你也是，你的妹妹也是！

全景：景缡把病历放回文件夹，欲走向楼梯房。姜喻溟忽然推倒景缡，掐住她的脖子。

静止镜头：姜喻溟掐死景缡的全过程（约3分钟）。要表现出他的情绪由愤恨到悲哀和绝望的变化、景缡的挣扎和四肢因窒息而抽搐。

淡出：黑色空白帧，约一分钟。

姜喻溟的声音（和缓，从容）：签在这里？没问题，我都会告诉你们。但有的地方有些难找，我不确定有没有给冲走了，或者吃掉了。嗯？没有。亲手杀人分尸是很快乐的事，我可不会和人分享。我是和田莞然有过节。杀景缡和宫默的动机？这两人偶然知道了我的事。她们要背叛我。

成年女人的声音（审问、不近人情）：你和其他受害者有什么交集？

姜喻溟（淡笑）：我不喜欢她们。

背景音：几秒钟的沉默。玻璃碎裂的声音。遥远而隐约的人群的惊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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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BC 全文共五章